走进国际象棋的黑暗之心

经过数月的训练，你已经竭尽全力，却最终被一个 6 岁的孩子打败，这真是太痛苦了。

去年 12 月，我度过了一个阴天，躲在旧金山一家历史悠久的国际象棋俱乐部 Mechanics' Institute，参加第 22 届麦克莱恩纪念锦标赛。这是我第一次参加面对面的国际象棋比赛，我充满乐观。

我面对的是一个表情严肃的孩子，他穿着一件沾满食物污渍的运动衫，上面印着一只卡通企鹅。他没有说话。他一会儿无法控制地坐立不安，一会儿用令人不安的死神眼神盯着我。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桌子底下爬来爬去（这是一种有趣的心理技巧，但我认为我做不到）。

在游戏初期，我犯了一个业余错误，导致我失去了一个骑士。从那时起，一切都结束了，尽管我当时并没有立即意识到这一点。很快，我将死。

我的第一场比赛对手是一位中年资产经理，我们讨论了我们成年人与孩子竞争的奇怪之处。（他也打败了我。）在吃完一顿不体面的午餐（多力多滋玉米片和一杯巧克力蛋白奶昔）后，我设法战胜了第三位对手。她是一名 20 多岁的技术工人，她说自己宿醉严重，而且她有一个有益的习惯，每当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时，她就会不由自主地喘息。在那个时候，我会尽我所能挽回一点尊严。

在我生命的前三十年里，我曾对国际象棋有过短暂的兴趣，偶尔会一边拖延时间一边在网上下棋，或者一边喝酒一边下棋。但国际象棋的密度令人生畏，而且与最高智力息息相关，这让我不敢再深入下去。然而，在过去的几年里，关于这项看似沉闷的游戏的喧嚣和小报头条变得不可避免。和许多其他人一样，我也沉迷于国际象棋。

Chess.com 是全球领先的国际象棋网站，目前该网站定期报告创纪录的玩家数量——该网站称，2023 年 2 月，该网站每月举办的比赛超过 10 亿场——但由于需求过大，比赛偶尔会中断。疫情导致的强制隔离和 Netflix 的热门剧集《后翼弃兵》共同让整整一代人接触到了国际象棋。社交名媛们在《纽约娇妻》中下国际象棋。Twitch 主播和 YouTube 博主已经吸引了数百万粉丝，开创了一种全新的文化——充斥着表情包、节奏快、戏剧性十足。

国际象棋从未如此受欢迎，但它的丑陋一面也从未如此暴露。国际象棋在网上流行的特点——简单易懂的八乘八网格、不靠运气的策略——也使它成为作弊者的天堂。与此同时，猖獗的性别歧视在国际象棋的内心深处滋生。

国王游戏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了找到答案，我决定提高游戏水平，并与所有与我交谈过的人一较高下。

1990年，当最伟大的女性国际象棋选手朱迪特·波尔加（Judit Polgár）以神童的面貌崭露头角时，世界冠军加里·卡斯帕罗夫（Garry Kasparov）却对她不屑一顾，称她“毕竟是个女人”。

“这一切都归结于女性心理的不完美，”他说。“没有女人能够坚持长期的斗争。”

性别歧视在比赛的各个层面都存在。根据美国国际象棋联合会的数据，1990 年，国际象棋选手中只有 4% 是女性。而今天，这一比例上升到了 14%。有无数关于女性如何被贬低、虐待、骚扰和虐待的故事——从国际象棋俱乐部关于“输给女孩”的冷嘲热讽，到在线比赛中的性别歧视言论。旧金山的平面设计师朱莉安娜·加林在 Chess.com 上的一场比赛前告诉我（她彻底打败了我），她故意在她的在线个人资料中省略了任何与性别相关的内容。即使在职业比赛中，许多女性也表示评论员和观众有时会关注她们的外表和衣着，而不是她们棋艺的水平。国际象棋组织 FIDE 要求任何希望提出不当行为投诉的人先支付 75 欧元的费用。

2023 年，国际象棋界迎来了自己的 #MeToo 时刻。这场运动始于国际象棋大师詹妮弗·沙哈德 (Jennifer Shahade) 指控国际象棋大师兼人脉广泛的教练亚历杭德罗·拉米雷斯 (Alejandro Ramírez) 性侵。随后，拉米雷斯又遭到了一系列指控，并声称美国国际象棋联合会未能采取行动。（拉米雷斯否认了这些指控。）

我和沙哈德很快下了一局——她一直压制着我，吃掉我的棋子，直到我的阵型崩塌——然后开始聊天。沙哈德告诉我，除了性别不平衡之外，问题的一部分在于国际象棋“因为文化背景不同，所以进攻起来很复杂”，她还补充道，“每个国家可能都有自己的安全游戏政策。”除此之外，她说，“所有年龄段的人都可以一起玩——这是我们热爱的这项游戏的一个非常棒的地方——但不幸的是，对于表现不好的人来说，这可能是一个被引诱的机会。”

而对于不良分子来说，没有比国际象棋最受欢迎的场所——网络——更容易扎根的地方了。

互联网比其他任何事情都更彻底地改变了国际象棋的玩法和谈论方式。它为这项拥有 1500 年历史的游戏注入了现代电子游戏的感觉和垃圾话。在线国际象棋让人感觉与过去精心考虑的长达数小时的游戏截然不同；许多现代玩家更喜欢“子弹象棋”，这种游戏的超速游戏时间不到三分钟。除了 Reddit 中心，如更迂腐的 r/Chess（110 万会员）和古怪、喜欢发垃圾帖子的 r/AnarchyChess（50 万会员），国际象棋重新构想的起点是 YouTube 和 Twitch 等视频平台。像 Levy“GothamChess”Rozman（近 500 万 YouTube 订阅者）和 Botez 姐妹（150 万订阅者）这样的国际象棋影响者为像我这样的业余爱好者提供指导，分析锦标赛游戏并深入研究国际象棋名人之间几乎持续不断的争执。甚至连大师级选手（历史上被视为大脑隐居者）也加入了这一行列。五届美国冠军 Hikaru Nakamura（230 万订阅者）已成为最活跃的流媒体之一。

“总的来说，制作内容肯定比下国际象棋比赛赚得多，”安娜·克拉姆林 (Anna Cramling) 说道。她是一位 21 岁的瑞典选手，说话很快，YouTube 上有近 90 万订阅者。聊天结束后，我们快速下了一局；我超时了，没有好棋可走。世界上所有的时间都不会有什么不同。

网络文化的阴暗面也渗透到了国际象棋中。“我所做的事情最大的缺点是，我并不总是感到安全，”克拉姆林说。她说，她的一些粉丝经常“试图了解我的事情”。不良的体育精神比比皆是：一些玩家在犯错时会愤怒地退出，试图“拖延”对手，或者如果他们不能扮演白棋就中止比赛。聊天室里充斥着正常化的辱骂，通常是性虐待或种族歧视。有时，黑暗行为会渗透到屏幕之外：2023 年末，中村说，在有人试图“殴打”他后，警察来到了他家。

但是在线下棋和在棋盘上下棋一样令人满足吗？在我探索的过程中，我在 Chess.com 上持续不断地进行中等水平的比赛——我的 Elo 等级分慢慢上升——但我想要一种更身临其境的体验。我决定花一整天时间玩子弹棋。

在我玩的版本中，时间控制为 1:1，每位玩家整场比赛总共分配一分钟，每步额外分配一秒。我的第一场比赛进行得很顺利：棋子发展出色，没有大错误，将军漂亮。在第二场比赛中，我开始感到有点疯狂。到了第二个小时，比赛变得模糊不清——手酸痛，没有时间制定策略，只是感觉很刺激。当我因为虚拟医生的预约而休息时，我有一种冲动，要以闪电战的速度填写入院表格。

当我改变时间控制时，我取得了突破。现在我每人只玩一分钟，没有额外的时间。突然间，我赢了明显输掉的比赛，因为我的抽牌速度快了一点。我所要做的就是把我的王藏在角落里，让我的结构足够复杂，这样我就能在我的对手超时时自动获胜。这是一场闪电般的模式识别和反击反应游戏，完全不利于提高我的实际国际象棋技能。

八小时后，我输掉了 150 场游戏，筋疲力尽。是时候下线了。

在世界各地，国际象棋的复兴伴随着一系列新俱乐部和新赛事的出现。

2023 年 4 月，《华盛顿邮报》报道称，国际象棋正在引发“学生注意力分散的流行病”。在加利福尼亚州伯克利，一家备受争议的无牌街头俱乐部已成为关于中产阶级化和警察暴力的争论焦点。当我去那里的时候，我被一个我怀疑吸毒过度的家伙打败了，他在下棋间隙站起来和比尔·威瑟斯一起跳舞。

在我下象棋的几个月后，我去纽约待了一周。我去了格林威治村一家有 109 年历史的机构——马歇尔象棋俱乐部。

俱乐部内部，一排排棋手静静地坐着，俱乐部创始人、1909 年美国国际象棋冠军弗兰克·马歇尔的半身像皱着眉头低头看着他们。但我的下棋欲望却无法得到满足：一位好心的男士抱歉地告诉我，俱乐部当天举办了一场锦标赛，只对高水平棋手开放。即使是最年轻的参赛者也会打败我。“这些孩子可不是普通孩子，”他说。

第二天晚上，我去了东村的一家酒吧，在 Club Chess 发现了截然不同的场景。在裸女印象派壁画下，在烛光和动感十足的电子舞曲中，一群各具特色的潮人、溜冰者，偶尔还有铁杆国际象棋迷混在一起。看不到国际象棋钟，楼下有一个满满的舞池。那里只有站立的空间。Club Chess 由亚历山大·卢克·巴赫塔 (Alexander Luke Bahta) 于 2023 年创立，他整晚都在四处游荡，一位摄影师和生活方式博客的记者一直跟在后面。《卫报》和《纽约》杂志将 Club Chess 描述为国际象棋在夜生活中崛起的中心。

我和一位年轻的加拿大真菌学家打了一局势均力敌的比赛，她最终认输了。然后来了一位身材瘦削、身着运动休闲服的罗马尼亚人——Elo 等级分 2200，非常优秀——他无情地将我击倒，困住了我的一个主教，并踩碎了我的兵结构。之后我看着他和那位魁梧的保安下棋，不到十几步就将他将军。这位罗马尼亚人外交地说，这位保镖“玩法非常规”。

“那家伙是个怪物，”保镖后来告诉我。

第二天就要上班了，晚上 11 点左右，我离开聚会时仍然精力充沛，感觉精神焕发。这是一场最纯粹、最自由的国际象棋比赛——没有比分，也没有网上的垃圾话。

如果您在过去几年中听说过有关国际象棋的任何消息，那很可能都是与肛门珠有关的。

2022 年，世界冠军马格努斯·卡尔森 (Magnus Carlsen) 指控国际象棋界的“坏孩子”、国际象棋大师汉斯·尼曼 (Hans Niemann) 在比赛中作弊。随后，双方展开了激烈的辩论（不是卡尔森），争论的焦点是尼曼是否在自己身体某个特别私密的部位藏了一个装置。

严肃的国际象棋选手一致认为，这一具体指控是荒谬的，但对作弊的恐惧却在国际象棋界蔓延，从参加比赛的国际象棋大师到在网上互相攻击的业余选手。Chess.com 每月都会封禁 9 万多名作弊选手。

我明白为什么。我在下棋时也作弊过。

几年前，我定期与大学好友在线对弈。他经常打败我。因此，在一两局比赛中，纯粹出于好奇，我启动了一个国际象棋引擎，输入他的走法，用计算机确定的最佳走法进行回应，轻松获胜。我立即告诉他我做了什么。但获胜也会带来一种小小的刺激，无论这是多么不值得。而我并不是唯一有这种感觉的人。

国际象棋是一种非常容易作弊的游戏。自 1997 年“深蓝”对阵卡斯帕罗夫以来，计算机程序一直轻而易举地击败人类玩家。而且没有简单的补救措施。从最基本的层面上讲，存在人们死记硬背计算机动作的风险，但这相对容易被发现。对于更老练的玩家来说，在正确的时刻作弊一次动作有时足以让他们占得先机。即使只是一个信号——咳嗽、手势、振动——表明他们看似无害的下一步动作实际上至关重要，即使他们没有被告知正确的动作是什么，也足以让玩家放慢速度，找到（不义之财）获胜的途径。

因此，人们一直担心作弊，并出现了一系列小丑闻。前世界冠军弗拉基米尔·克拉姆尼克 (Vladimir Kramnik) 近年来多次对其他知名棋手进行诽谤，包括中村光一郎。（Chess.com 随后表示，它调查了克拉姆尼克质疑其下法的“数十名棋手”，但“绝大多数情况下”没有发现任何证据。）国际象棋大师法比亚诺·卡鲁阿纳 (Fabiano Caruana) 在最近的一次采访中表示，他“打赌”排名前 10 位的棋手中有人曾经作弊。

这种担忧可能会影响玩家的游戏乐趣。

“这很糟糕，因为你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这没什么关系，因为你本质上只是在扮演上帝，”33 岁的荷兰机器学习工作者丹·廷布雷尔 (Dan Timbrell) 说。“你全心全意地想要赢得比赛，然后你才意识到这只是在撞墙。”

四个月来，我下了很多国际象棋，几乎每个和我交谈的人都会输，这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但我也越来越厌倦国际象棋。我发现自己总是为自己的等级分而烦恼。这让我忘记了真正重要的事情：国际象棋。

众所周知，国际象棋是一项残酷的游戏，它伤害的是自尊心。如果你输了，那只是因为你水平不够。国际象棋是一项可以学习的技能，就像其他技能一样，但这并不能阻止人们在网上无休止地讨论国际象棋水平和智商之间是否存在相关性。再加上互联网跟踪的 Elo 评级，你就得到了一个强大的自卑感配方。

纽约市一位 27 岁的音乐家在看了《后翼弃兵》后开始下棋，他告诉我：“你要么走好棋，要么走坏棋。所以很容易说，‘哦，我走了一招坏棋——我太蠢了。’”

我也有同感。当我在线玩游戏时，我开始倾向于匿名、注销的游戏——这是一种更加轻松的事情。

国际象棋的问题并非独一无二。但它的独特之处在于，它充当了互联网上最糟糕冲动的催化剂：性别歧视、虐待、作弊、精英主义和有害的书呆子主义。这与朱莉安娜·加林向我描述的“国际象棋的惊人、惊心动魄的美丽和魔力”相去甚远。我最难忘的国际象棋经历，我遇到这种魔力的地方，并不在网上。它们是在纽约拥挤的俱乐部国际象棋比赛中，或者在太浩湖小屋里和朋友喝着杜松子酒和奎宁水交换棋子，或者在旧金山一家俄罗斯澡堂的自助餐厅里决一死战。

当我读完这个故事时，YouTube 向我推荐了 ChessPage1 的一个视频，这是一个简陋的教学频道。机器人般的声音说，在高水平比赛中，玩家需要具备百科全书式的开局和理论知识，以及执行宏伟战略。但在我们凡人中，人们在一场比赛中会犯好几次小错误。

“如果你能做到既不犯错又能发现对手的失误，”声音说道，“你就能轻松成为一名非常优秀的棋手，而无需制定复杂的精通游戏计划……你没有游戏计划，你的对手也没有游戏计划，每个人都很困惑。但困惑意味着犯错的可能性很高，如果你不犯错，你将击败 99% 的对手。恭喜你，你现在开明而聪明了。”他们补充道，“记住，无论何时你觉得需要一个复杂的策略，都不要犯错。”

这对国际象棋和生活来说都是很好的建议。如果有疑问，请记住，基本上没有人能解决这个问题。尽量不要把事情搞砸。

Rob Price 是 Business Insider 的高级记者，撰写有关科技行业的专题报道和调查。他的 Signal 号码是 +1 650-636-6268，电子邮箱是 rprice@businessinsider.com。